裁尘

偶尔写文。

【小楼十八陈酿】谁人遇青山(上)

       苏州城。

       月明星稀,长街霜寒。

       林方付了酒钱,又检查了腰间的佩刀,例行巡夜。

       从他还刚入府衙,还是个小捕快时,便跟着师父巡夜,从府衙到城门前街再到青梅巷。

       这一路有几家铺子,几户高宅,哪个巷子的拐角有热腾腾的云吞摊,他心里都一清二楚,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。

       这十年来,他日日走这条路,却从未像今日一般,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白日一场秋雨初歇,青石板路走起来仍有些湿滑。

       林方走进白日城中最繁华的青梅巷,平日里这里的巡视衙门的人通常都是走个过场。

       因为人人都知道,这巷子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这巷子里那座朱门大院更是搜罗天下奇珍异石于一处,就连衙门都要退让三分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这里有天下最值钱的珍宝,自然便也有天底下最好的守卫。

       全然无需他们这种小捕快操心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今日。

       林方看了看天上隐藏在云后只漏出一个边缘的月亮。

       又看了看手里忽闪明灭的灯笼。

       心里突然涌上了巨大的恐惧。

       他终于明白自己心里怪异的感觉来自何处。

       平日里站在巷口就能看见光亮的四只巨大灯笼,今日却没有一丝光亮。

       林方站在巷口静静站了片刻。

       隔着高大的院墙,他隐约可以听见局内巡逻走动的声音。可他却听不到门口值守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没有往日里哪个窑子里的姑娘更好看的闲聊声。

      也没有天气湿寒,伙食不佳的抱怨声。

      甚至没有呼吸声。

      他犹豫了片刻,终究拔出了刀。

      就着灯笼微弱的光亮,一步一步走进巷子里。

      这条路并不长。

      林方却走的格外小心。

      他甚至有些后悔今日悄悄放了兄弟的假,一人出来值夜。可是又想到兄弟将为人父,又觉得有些庆幸。

      不像他孤身一人,无牵无挂。

      想到这里,林方竟莫名平添了几分勇气。可他一直到他走到离大门十步开外的地方,仍旧什么也没发生。

      林方看着空荡荡的,巨大的,朱红色的大门。

      果真没有半个守卫。

      只有他一人知道,紧握手的刀已经满是汗水。

       湿寒的夜风中,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并不浓郁,甚至很轻。

       如果不是他离得如此之近,甚至都不会察觉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目之所及之处,不要说尸体,就是连一只受伤的鸟也不曾有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此时。

        灯笼昏黄的光,他突然瞧见,有什么从空中低落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滴,两滴……

       他猛地将灯笼举起。

       顿时呆立在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只见平日里高高悬挂于朱门外,今上御笔亲书“应奉局”的匾额上,如今却挂着一团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或者说……

      是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一个缠满金线,肢体扭曲,四肢无力的垂挂着的人。

      就像一个破败的木偶。

      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,即便脸色灰青可怖,可是林方仍旧一眼就将这个人认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并非是林方眼里好,而是这苏州城怕是没有人会认不出。

       对于林方和绝大多数百姓来说,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比死了更可怕。

       放眼两府,没有人不惧怕他,不想巴结他,亦生怕得罪他,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的

        应奉局督运使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朱林碧。


       朱林碧本不姓朱。

       跟随朱勔之前,不过是一名雕刻师,当年朱勔便是凭着他雕刻的仙寿图博得了蔡京的青睐。加之此人善于揣摩朱勔的心思,又精于奇石之道,巧思绝伦,朱勔建应奉局后,便更名换姓,成为应奉局头一号人物。

       如今,这个人却死了。

       死在了自家衙门门口,如同一只肆意被人拆解的木偶。

       高手如云的应奉局竟无一人察觉。

       就连贴身保护朱林碧的三大高手也一并被发现死于朱府中。手脚皆被金线割断,血竭而死。

      可消息尚未传入京中,应奉局便死了第二个人。

      守军统领章轻轻。

       此人虽叫轻轻,却并不轻。身高八尺,有一人扛鼎之力。

       章轻轻年少也算师承名门,内力精纯,排山掌力一出,如非必要,就连铁手也不愿于之正面相抗。

      可就在朱林碧死的第二天,章青青就死在了自己府中。

      金线穿胸,双手被木钉牢牢钉在府门之上。

      此外,一并被杀的还有应奉局武功最高的五大高手。

      顿时朝野哗然。

      此事惊动的人很多。

      其中最坐不住的自然是朱勔。

      这样的恐惧,他实在太熟悉。

      这让他想起了孙青霞。

      那个他花了数年,仍旧抓不住杀不了的孙青霞。

      可这个人比孙青霞更可怕。

      朱勔把最得力的三个心腹都放在了应奉局。

      督运使朱林碧,守军统领章轻轻,总督办冯声声。

      可如今已有两个人命丧此人之手。

      可他却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  这让他比面对孙青霞的时候更如坐针毡。

      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人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。

 

    “金线杀人?”男子放下手里的茶杯,声音温厚有力,正如他这个人一般让人觉得踏实安心。

     “是。”窗边的人递出手中的密信,声音清冷,亦如他这个人般,举手投足间带着冷蕴的气质。“先看看这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铁手看信与看案卷的时并无不同,看的甚是仔细。

       所以也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,不在意的,不会深究的却又至关重要的细微之处。

    “朱林碧,章轻轻,柳之一,无常散人……”铁手揉了下眉心:“大师兄可知这些是何人?”

       无情将信递于窗外,信件瞬间化为一片灰烬,消散于风中。

     “该死之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如凶手在尸体背后留下的血字一般无二。

       却是该死之人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助纣为虐,强取豪夺,害的民不聊生,做尽丧尽天良之事,简直罄竹难书。

     “凶手的目的很明确。”

     “出手很辣,无一误伤。”无情擦拭着新研制的袖箭,再过两日,便是陈日月的生辰。

       铁手颔首:“他很自负。”

       就连守夜的守卫,也只是打晕扔进了院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杀人者,血债血偿。

       却不牵连旁人。

       或者并不是不牵连。

       留人性命,不过是无法定罪。

       若是三师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,必然想要去会上一会,甚至动手之前会请他喝一壶酒。

      只是,即便是这样子,作为捕快,他们也仍需查明真相,捉拿真凶。

      这是他们的职责。

      责无旁贷。

   “金线杀人,前所未闻。”铁手递过磨石:“别人我不知,章轻轻功力却不在我之下,不知这人是何来头。”

    “遇上了,自然知晓。”

      铁手怔了下:“今上可是已指派大师兄前往?”

     “是世叔的意思。”无情摇了摇头:“孙青霞在前,朱勔绝不会坐以待毙。”

      无情并没有说完。

      铁手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这一趟无情必须去,也只有他能去。

      只有他去,才能知道这凶手到底是何目的,才能一查到底。

       无情望着窗外将暗的天色,下一秒,铁手只觉一物破空而出,他伸手接住,果然是小楼平日里传递消息用的竹筒。

       无情示意他打开。

       铁手展开,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字。

     “冯声声,已死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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